盲目物语与俗人迥然有异的爱情容易

《盲目物语》 （日）谷崎润一郎 著 赖明珠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年4月

谷崎润一郎的文字向来以凄艳、唯美著称，尤其在描摹女性的身心之美方面，更是不遗余力，极尽烘托、渲染之能事。但是，他的《盲目物语》却是有所不同的，在这部所谓的“回归古典传统”的小说中，他塑造了一位盲人主人公，通过盲人主人公的自述，同样是描摹女性的身心之美，却更多地倾注于触觉与嗅觉的感官感受 不是直接描写女性的气质和美貌，而是借助于想象力的铺陈和伸展，从中不仅能够洞察出人性的幽微与变化，同时也体现出日本传统文学含蓄与浓艳相互交织的独特韵致。

《盲目物语》的故事发生在日本战国时期，惨烈的战争在男人之间进行，受伤最深的却是女人和孩子，号称战国第一美人的阿市夫人同样无法摆脱命运的拨弄，两任丈夫先后被迫自杀，城邦家园转眼灰飞烟灭，她虽然颠沛流离、历尽辛苦，但最终还是死于非命。在朝不保夕、风云变幻的岁月中，唯有一位身兼乐师与按摩师的盲人一直恋慕着她，且自始至终地守候在她的身边。身为下人，盲人的爱情自然是卑微的，也是无望的，但惟其卑微，才显得无比赤诚；惟其无望，才显得格外执著。他以乐师的琴声和歌声悲叹阿市夫人的命运多舛，感受阿市夫人的忧喜悲欢；他以按摩师的敏感与细腻感触阿市夫人的身体，感受阿市夫人情感与情绪的些微变化。

若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爱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谷崎润一郎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讲述的是一个与凡俗人生迥然有异的爱情故事，这个爱情故事并不是男女双方对等的投入，而是一方带有一丝意 彩的单相思；这个爱情故事不是以视觉带来审美的满足，而是通过视觉的丧失进入一种臆想的幻境。盲人乐师曾经坦陈，对于东西的纹路，大概都能凭借着手的触感得知，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阿市夫人“美貌更为出众，容颜更加美丽，乌溜欲滴的秀发，芙蓉花般的服装，加上丰满的身体、婀娜的体态，之艳丽动人，就像柔软的丝绢衣裳都会溜溜地滑落一般，肌肤质地之细致光滑，比年轻时候感觉更加美好。”虽然只是盲人的触觉体会，反而更觉浓艳旖旎、柔媚入骨，也更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感染力。

谷崎润一郎的文字具有阴柔之美，自不待言，但若就此将他的文字归入阴柔一派，好像也有点似是而非。事实上，日本武士道的精神始终充斥在谷崎润一郎的字里行间，他在《盲目物语》中曾一再强调“义理人情”的重要，声言既然生在弓马之家，就要明了治乱之道，“终究要立足天下举旗立功，成为武门栋梁，才是武士本色。”所以有人评价他的文字具有“阳刚之气”，应该同样不无道理。但谷崎润一郎的阳刚之气与其阴柔之美乃是相互交融、彼此糅合的，就像他文字的含蓄与浓艳相互交融、彼此糅合一样，其中包涵着对世事无常的悲悯，对生命脆弱的怀疑，在不经意间表达出一种无可奈何、欲说还休的情愫。

我个人觉得，最能体现出谷崎润一郎文字意味的，是《盲目物语》中写及的那场最后的欢宴。那是一场生与死的最后诀别，场景如醉如痴，感觉似梦似幻；言之不尽则歌之，歌之不尽则舞之；既是小说的高潮，也是文字的绝唱 可谓将谷崎润一郎荣枯盛衰的世事观和缘起缘灭的宿命观表现得淋漓尽致。

(图2.2010年下半年感染率) （：王谦）